二皇子从平洲带回来了一个采药女,不顾帝后阻拦,执意娶她为正妃。
烈日之下,长阶之上,二皇子跪了整整一日才求得圣上松口,取她为妃。
上京城人人都羡慕这个采药女独得二皇子的青睐,一步登天,成为皇子妃。
我便是那位人人艳羡的采药女。
孰不知,我这采药女只是二皇子用来遮掩真爱的幌子。
我只是一个追妻火葬场文里,替女主挡刀的工具人。
01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自从我不顾自身安危舍命救了二皇子的佳话传开之后,上京人人都在传这句诗。
他们说,我和二皇子的相见是良辰美景,相遇是一见倾心。
上京的传言传到我耳边的时候,我正伏在案子上颤抖着手一笔一笔的誊抄着宾客名录。
丫鬟小春轻声细语的在旁边为我讲着上京这几日火热的八卦,首当其冲便是我这个新上任的皇子妃。
原来还有许多好事者对二皇子娶我这个孤女的事颇有微词,经过传言的愈演愈烈,风向纷纷扭转,骂我配不上二皇子的人越来越少,反倒大肆赞扬起来我,称我至纯至性,二皇子知恩图报,我与二皇子实乃天作之合。
听见“野有蔓草”之说时,我的手腕忍不住抖了抖,笔墨晕染在宣纸上,深吸一口气,我面无表情的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这是今天第一张被我糟蹋的宣纸。
二皇子走之前交给我了一份婚宴宾客的名单,让我誊抄一遍,顺便算算礼金,美曰其名让我熟悉一下府内事务,好执掌中馈。
小春还在喋喋不休的给我讲着上京的趣闻,我已经重新拿了一张宣纸铺开,一笔一划的写下众宾客的名字。
“皇妃,二皇子是真的很看重您呢!你们感情真好,真是佳偶天成。”
小春眨巴着星星眼,满脸“磕到了”的激动小表情。
我弯了弯唇,并没有回话,而是恰到好处的露出些许羞涩,微微垂下眼睑。
二皇子别出心裁,仅仅一段传言就让这桩婚事的风评扭转,也不枉他煞费苦心,请说书人编了这一出美救英雄的佳话。
野有蔓草讲的是一场浪漫的邂逅,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见对的人,是恰逢其时的相遇。
我和二皇子,一个是被追杀逃命的瞎子,一个是采药摔伤跛脚的瘸子。
我们两个人的初遇实在算不上是佳话。
02
我跟他初次相遇就是在平洲,平洲那个地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平洲地产丰富,却常年天寒地冻,因着地大,看上去人烟稀少,荒凉的很。
虽说远在边境,却隔着千山万水守着京畿。平洲若是失守,整个北边十六州都保不住,便可从十六州入手直取腹地,京都唾手可得。因此,这个地方,历来是兵家必争、藩王称霸之地。
为了好好守着平洲,圣人封了几个早些年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为藩王,这苦寒之地,又常有北边戎族侵饶,战事频发,圣人体恤,特许藩王在平洲辟地建府。
不过短短二十多年,藩王便在平洲扎了根,或许是因为天高地远,又或许是因为圣人的宠信,渐渐的养大了他们的野心。
强抢良家女子,侵占兼并土地,开青楼设赌坊,而这些不过是他们摆在明面上的事,那些看不见的地方,黑水蔓延生息,一点点的从地底腐蚀。
纸终究包不住火,作的恶多了,遮遮掩掩,也总会有藏不住的时候。
终于,风声四起,传到了上京那位的耳中。
那位刘姓藩王娘家三舅老爷的小妾的侄子,看上了街边卖豆腐的小娘子,趁着小娘子的新婚丈夫镖局外出,意欲对其下手。
那位小娘子性情刚烈,誓死不从,娘家侄子恼怒,失手杀了小娘子。
等到丈夫回来的时候,家中只有妻子冰冷的尸体,和地上干涸的血迹,妻子身不避体,死不瞑目。
丈夫目眦欲裂,抱着妻子的尸体在家中枯坐三天三夜,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然满头白发。
街坊邻居受人威胁,避其远之,只有巷尾的小乞丐受过豆腐小娘子的照拂,偷偷告诉了丈夫是谁杀了妻子。
丈夫安葬好妻子后,便远走他乡,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上京,状告了那娘家侄子。
不知怎么的,这件事情传到了圣人耳中,圣人大怒,派二皇子去查明真相。
03
这种事情,一向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一个没有封王的皇子。
他身边伺候的人里面出现了叛徒,事先给他下了毒,瞎了眼睛,还没捉到那个下毒的叛徒,他就被接踵而至的追杀逼的走投无路,迫不得已跳下山崖,以求一线生机。
不得不说,二皇子福大命大,这一线生机还真让他给求到了。
没错,正是摔跛了脚的我。
山崖下是一个湖泊,我常来湖边捕鱼,给自己加餐,刚好看见了在湖泊边缘半死不活的他。
秉持着医者仁心的原则,我大发慈悲的救了他。
以我多年话本子的经验来看,路边的野男人不能随便乱捡。
事实证明,确实不能。
我一瘸一拐的把他拖回小木屋治疗,这畜生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刺我这个救命恩人。
这一点,和话本子不同。
人家都是含情脉脉的问一句,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吗?然后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最后才相互误会,虐身虐心,偶尔来个九族消消乐。
而他呢?
一上来就掐着我的脖子,疾言凛色的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没忍住,我翻了个白眼,手上银针飞快,朝着他的后脖颈扎下去。
他闷哼一声倒在木板床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砸在木板床上“咚”的一声。
木板床是我进山采药为了方便随手搭的,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狗东西倒下去之后,两眼一翻,就再没什么动静了。
我转了转被他掐的生疼的脖子,再瞧瞧睡得不省人事的他,忍不住感慨:“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倒头就睡。”
04
我常年在山中行走,对山上草木的长势了如指掌,不多时候就配齐了疗伤的草药。
只可惜没有趁手的工具去制药,这药便原始了一些,看着黑乎乎的,闻着也不大好闻,像死了十天的鱼被闷在腐烂的灌木丛里,那味道又腥又臭,直冲天灵盖儿。
我一手拿着瓷碗,一手捏住他的两腮,掰开他的嘴,将黑乎乎的药往他嘴里灌。
他看着不省人事,眉头却越皱越紧,我捏着他两腮的手忍不住使劲,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力气,嘴巴越闭越近,我和他的力量无声的抗衡着,到最后,上下牙齿竟然严丝合缝的咬紧了。
这人真是,我真恨不得拿石头敲碎他的牙。
不过这只是转念一想,我还是很心善的,虽然他不识抬举不识好歹不知好赖,但我还是竭尽全力的喂他吃了药。
只是这过程不太顺利,但是人生嘛,莫名其妙,哪有顺利的时候。
这个药的气味虽然狠毒,但是味道称得上恶毒。
不过药效是好的,猛药就是见药快,二皇子躺了几日便醒了。
他躺着的那几日,我摔跛了的脚也好的差不多了,并未好完全,走路还是有些疼。
二皇子醒来那日,风和日沐,在常年瘴气弥漫的山中,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采药的人习惯了起早,我便在那天清早,如同往常那样,顺着小路上山。
天气放的晴,雾气散的早,我一路走的顺畅,没有毒虫萦绕,也没有毒蛇蛰伏,更没有猛兽出击。
轻而易举的绑着绳子,在悬崖峭壁上采到了百年难遇的青灵芝。
05
据说,灵芝乃盘古开天辟地始,至共工怒触不周山,昊天东南倾时,伏羲画八卦,女娲补天漏,方才出世。
这是难得一遇的好药材,食之可明目益智,久服则轻身延年。
总之,采到了好东西,我很高兴。山中采药人一年中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会离开家门住进深山之中,风餐露宿,去冒险采珍贵药材。
这次有了青灵芝,就意味着我可以提前结束采药期,早早的回家了。
我确实畏惧在深山之中呆久了,哪天一个不小心便被毒虫猛兽要了性命。师父年岁已长,身边只我这么一个小辈,我若是不在旁边督促的话,他又不按时吃饭。
每每我做好饭催着他出来吃饭时,他总是吹胡子瞪眼,说他那叫辟谷,我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确实不懂,我只知道,人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困了就要睡,不吃不喝不睡,是会要人命的。
我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我总是很饿很渴,有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说:“千万别睡着,往前跑,千万别停下。”
我忘记了是谁给我说的那句话,我一直在不停的跑,我又饿又渴,但我不敢停歇,从日出跑到日落,直到太阳从另一个山巅升起。
直到师父一身道袍,背着行囊,挽着发髻,背对太阳,朝我伸出手。
我逆着光看他,嗓子干哑,一张嘴便是火辣辣的痛,我已经很累了,再也跑不动了,也顾不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两眼一黑,便倒了下去,倒下去之时,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了我。
冥冥之中,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嘀咕:“这就是我命定的徒弟?看着怎么脏兮兮的……”
06
女娲炼五色石,补好天漏便踩蓝色祥云去了九重天,遗下六色祥云于中原,遗青云于泰山,赤云于霍山,黄云于嵩山,白云于黄山,黑云于常山,紫云于高夏峪。
青云留在泰山之巅,后来便化作青灵芝,又称龙芝。
坊间有传言,青灵芝身旁常伴一毒蛇和一秃鹫,两大猛兽力量不相上下,互相忌惮,双方相持不下,又不肯将灵芝拱手让出,便日夜守在灵芝跟前,不准其他人兽靠近。
传言虽不可信,但是灵草常常伴随灵兽而生,一株珍贵的药材,不是生在悬崖峭壁人迹罕至之地,便是身边有猛虎作伴群狼伺候。
师父讲这些传言的时候,我总是十分惊惧,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忍不住颤抖着声音质问他:“那你还让我去,我这么个小身板,岂不是一下就被拍死了。”
师父一个爆栗就敲在了我的脑门上:“笨!”
我捂着脑门,更觉得委屈了。
师父才捋捋胡子,悠哉游哉的摇着蒲扇说:“有我给你的天珠,这山中的猛兽就是一起上,也伤不了你分毫。”
“再说了,毒蛇和秃鹫虽是猛兽,也禁不住时间折磨,两兽守着青灵芝,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双双筋疲力竭而亡,最后,你猜,谁拿了那株灵芝?”
我自然是不知道,所以摇摇头。
师父继续道:“山中猛兽被毒蛇和秃鹫威胁,不敢觊觎灵芝,白狐觉得这是绝佳的时机,便偷偷藏在石头缝里,等到两兽死亡,它便跳出来,叼走那只灵芝,然后得道成仙。”
“哎呀!哎呀!瞧瞧儿!这世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师父笑得高深莫测。
07
师父说有舍才有得,同样的,有得必有舍。
我一心沉浸在拿到青灵芝的喜悦,无暇顾及我这一路上顺利的出奇。
我只当时自己运气好,却忘了命运赠与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回到我临时歇脚的小木屋后,那个我救下的男人也清醒了。
他倒是不同第一天那样态度恶劣了,谦卑躬身向我道谢。
彼时,我还不知道他是当朝的二皇子,只当他是遭了土匪抢劫大难不死的普通人,所以我救了他。
那日,太阳透过窗棂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一片暖色。轮廓分明的脸,浓而挑的剑眉,只是双眼无神,却还能看出眉眼间的顾盼生辉,他的睫毛轻轻颤抖,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我好像理解了为什么男人喜欢病弱西施了,这样的我也喜欢啊!
无声的咽了咽口水,我轻咳了咳嗓子,到嘴边请他走的话,脱出口却成了:“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天地良心啊!我真的没有挟恩相报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伤养好了便走吧。
那男子错愕了一瞬,轻轻的笑笑:“在下身无长物,暂时无法用钱财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姑娘……”
他顿了顿,想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我,我不好为难他,于是便接了他的话:“既然这样,那你便到我家做长工吧!”
看他神色迟疑,犹豫不决,我紧接着保证:“放心,我家中做的是药材,不会有多困难的,你只要每天帮我晒晒药材,整理一下药草就行。”
“你只要还够了我救你用的那些草药,便可自行离开,我救了你,你还了这个人情,咱们这就两清了。”
听完我这番话,他才又露出一个笑,低低的应下来。
那一笑晃花了我的眼,我狼狈的转过头,不再看他,一时间我们静默无言。
08
我和师父住在落霞山的半山腰上,师父说,这个地方,上山可以采药,下山可以到镇子上买药,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将他带回半山腰我和师父住的地方,我还有些忐忑,生怕师父不接受他,往常我也救治些人,但都是在小木屋里,救完,便撵他们走了。
这还是第一次,我带人回来。不知为什么,心里慌慌的。
师父对我带他回来,没什么反应,仍是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掀起眼皮同他聊些家常。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几人?
他说他姓张,名居安,家住扬州,兄弟姐妹一共八个。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
师父将蒲扇一收,从躺椅上直起身来,感叹一句:“确是个好名字。”
我自幼随师父学习,不单单是医术,四书五经六艺也在学,我不明白,一个名字而已,师父好端端的提帝王治世之道干嘛?
后来我被张居安带出落霞山,走到平洲城去,最终和他一同到了上京,方才后知后觉。
张居安一五一十的答了师父问的话。
他说他家里是扬州富户,他和上头一个姐姐是原配夫人所生,他母亲早死,父亲又娶了继室,这个继室是他母亲娘家的庶妹,又生了他的三妹和五弟。
他父亲五六个通房,四个妾室,前前后后生了剩下的兄弟姐妹。
先前我曾问他,他一个瞎子,家中怎么放心让他出来做生意。
那时他面上窘迫,吞吞吐吐半天,终是叹了口气:“小娘子莫问了,在下实在难以启齿。”
09
看他家中妻妾兄弟姐妹颇多,又是扬州的富商,家产颇丰,我约莫也能明白是怎么个事儿。
有道是继母难为,可这继子女也不好做。
再有道是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
他爹妻妾成群,他一个死去的糟糠妻子的儿子,又不得父亲宠爱,唯一疼爱他的长姐又远嫁,他呀,在家中,必是举步维艰。
想明白这一点,我看向他时,眼里难免就带了几分怜惜。
他总是笑笑,对他那不作为的父亲,心里黑的继母,似是百般无奈,终究是无能为力。
“蔓娘子,他们是在下的父母,我如何能忤逆他们呢?”
“蔓娘子读四书五经,也晓得,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我若是做了便是不孝。”
看啊?这天底下一个孝字,便压的人只能忍气吞声。
“张公子,这天地下的父母哪有做成这个样子的,父慈子孝,父要慈子才能孝,他既然不慈,你又何必遵守那该死的孝道。”
我义愤填膺。
“你分明就是愚孝!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怎么在这事上就糊涂不清了呢?”
他叹了口气道:“蔓娘子,我现在一介废人,又如何同他们争呢?争不过的。”他脸上全是落寞。
我一下就泄气了,蹲在院子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拨弄着簸箕上晾着的草药。
是哦!他一个瞎子,争不过的。
可是,若他不是瞎子呢?
是不是就可以同他的兄弟姐妹们争一争。
一念之差而已,我便倾尽了全力。
我治好了他的眼睛,又陪着他走进平洲城。
10
离开落霞山那日,师父背对着阳光,我仍是被太阳刺的睁不开眼。
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罢了罢了,终究是劫数难逃,躲不过的。”
我想张居安对我也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至少在落霞山,在平洲城有过。
在落霞山,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商公子,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采药女。
一开始我对他只是怜惜,初见之时,对他的容貌产生的一点旖旎心思早就烟消云散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对他日久生情了。
因此在他向我坦白了身份,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时,我动摇了,我想和他在一起。
追杀他的人里面,除了那些藩王,不知道混进来了多少继后派过来的人。
单枪匹马到平洲来,圣人分明给他指了一条死路。
我知晓师父不舍得让我走出落霞山,走出平洲。我走的时候看见他偷偷抹眼泪了。
我从小就清楚山上的生物畏惧师父身上的气息,见到他便躲得远远的。
下山这一路上连个飞虫都没蹦出来,我就知道他在悄悄的跟着我们,一路上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我们安全走出落霞山。
他说我这个性子,被人卖了还要再给人数钱。
可是,师父,我是聪明的,我看得出来,上京和平洲没有人愿意张居安活着回去,我若是不帮他,他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11
张居安还是用他扬州富商之子的身份,我是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丫鬟。
传言那位刘姓藩王娘家三舅老爷的小妾的侄子姓李,极其好美色,身边都是些和他一样的酒肉朋友,最近又缠上了春风楼那位头牌芳菲姑娘。
他虽攀上了刘姓藩王的娘家,但身份到底是不够看的,虽喜欢芳菲姑娘,但是只能排在那些真正豪奢子弟的后头,芳菲姑娘也对他不屑一顾。
他心中气得牙痒痒,又不能冲人家发难,只能发泄在家中小妾的身上。
又是送金子,又是送美人,他前前后后的打点了许久,才求得和芳菲姑娘一夜风流的机会。
那晚什么都好好的,张居安横空出现在春风楼里,一掷千金,点名要芳菲姑娘陪,千两白银咋出去,老鸨笑得合不拢嘴,便安排姑娘去陪张居安。
姑娘身边的丫鬟陪着笑,请他先行离开,说她家姑娘改天再陪他。
那恶棍被截胡了,气得当场捏碎了酒杯,账都没结,甩甩袖子便走了。
第二日,有人看见,他府里抬出来了两个草席裹着的尸体,草草的扔在了乱葬岗。
有好事者掀开草席一看,两姑娘浑身青紫,身体都梆硬了。
他打听到,那天横刀夺爱的小子,不过是扬州城里北上的富商之子,士农工商,为商是下九流,又是外地来的,不比他在本地,还有当官的庇护,他势必要那小子吃到苦头。
他设下鸿门宴请张居安赴宴,我也一同前去。
那李公子一脸横肉,左拥右抱,高坐在上位,还没开口说话,张居安便一下跪在地上。
“小人初来平洲做生意,不知道那是李公子看中的,还请李公子恕罪啊。”
说完他示意我将装满金子的匣子呈上去。
李公子觑着眼睛,微微俯下身子,精明的眼睛转了两转,盯着满当当的黄金,露出满意的神色,他抬抬下巴,就有人上来将匣子端下去。
张居安顺势又道:“在下做些微薄生意,来了平洲城,还要仰仗李公子啊!”
这算是投诚,李公子虽气恼张居安那日的横刀夺爱,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12
我们从走进平洲城的第一日起,就在街头巷尾听闲人聚在一起嚼舌根,无外乎是些小事。
偶尔听到有关豆腐娘子的事情,再问下去,那人也是一知半解,胡乱说几句话,糊弄过去。
要想弄清楚豆腐娘子的案子,还需要到恶棍身边去,才能知道前前后后的底细。
张居安陪着李公子厮混,我便跟在他身边,李公子好几次想来揩油,都被我不动声色的躲过去,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越来越油腻恶心,令人作呕。
直到一日他醉了酒,张居安去了外面小解,他那不安分的手终于伸了过来。
“哟,美人,爷可是惦记你好久了。”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手来拉我,“跟着那小子,只能当个丫鬟,不如从了爷,爷给你抬个姨娘。”
我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到他的大脸上。
张居安从外面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我的那一巴掌下去,李公子的酒也醒了大半,他一脚踹开我,骂了句晦气。
我被这一脚踢得喘不过气来,趴在地上咳了半天。
“我说,张老弟啊,哥是真心把你当兄弟,这丫华啊,可不能惯着,这该罚还是要罚,不然她就不知道谁是珠子了。”
李公子阴阳怪气,还看着我,意有所指。
“这次我就替你教训一下,给她长长记性。”
张居安的脸僵了一瞬,转眼便挂上了谄媚的笑。
“是,是是,李哥说的对。”
他转头吼我:“还不快滚出去,别脏了公子的眼睛。”
我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泪就要掉了下来,匆忙抹了把脸,便退了出去。
那天夜里,张居安替我揉着淤青,泪滴一颗颗砸在我裸露的后腰上,激起一片冰凉。
他哽咽的说:“蔓娘,你且忍忍,等证据齐全,我定要他偿命。”
最后一句,莫名带了一点狠意,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摁着我的后背,宽厚的手掌,温热的敷在上面。
13
张居安,不如说是二皇子朱明祁,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他不仅找全了豆腐娘子遇害前后的证据,还将我们从钱庄借的一掷千金的钱尽数扣到了李公子的身上。
欺男霸女,贪赃枉法,一桩桩一件件事,被他抽丝剥茧,又从这一个案子,牵扯出来了许多人和案子,千丝万缕的证据被他整理出来,呈到了上京去。
圣人大怒,派大理寺协助二皇子彻查,最终,平洲的藩王势力被连根拔起。
对二皇子,圣人大喜,允他一个恩典,他求得是娶我为正妃。
皇家娶妻,岂能这样儿戏,我一个身份卑贱的采药女,不过是救了他一命,连当他的侍妾都是高攀,更何况事要上玉牒的正妃呢。
圣人当然不愿意,他便在烈日下跪了整整一日,气得圣人在殿里大骂我狐惑媚主,不知是看在他立功的份上,还是他这一跪唤醒了圣人久违的父爱,圣人终究事松了口,允他娶我为妃。
只是从此以后,圣人不喜我的事便传了出去,即便我找到了亲生父母,身份足以当皇子正妃,他也认为我在乡野长大,行为粗鄙,不堪为妃。
找到亲生父母这事,说来也巧。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他特意给我把排面摆的大大的,以彰显他对我的重视。
皇子大婚是一件大事,钦天监特意挑了个风声息止的好日子,整一天都好好的,偏偏我下轿之时,吹来一阵微风,不偏不倚,吹落了我的红盖头。
眉间一点朱砂的芙蓉面就这样落在众人眼底,与相夫人足足七分像的脸被有心之人瞧了去。
隔日,相府来认亲,原来我是相府早年丢失的孩子。
14
相府无子,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传闻,相夫人自丢了我后,便忧思成疾,这十年间不断地派人去平洲寻我。
一次次的得到消息,又一次次的失望,久而久之,便心灰意冷了。
有人劝她再生一个孩子聊以慰藉,她却冷冷的拒绝,她说,如若是因为对我的思念与愧疚,再要个孩子,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丞相与夫人年少夫妻,夫人不愿意,他也不愿意。
我想我是个有福气的姑娘,虽幼时遭遇不测,却被师父捡到,平安长大,后来顺手救的男子
身份高贵,对我也算重情重义,带我到了上京,还找回了爹娘。
如果一切停留在这里,那么我就是话本子里幸运的女主,一个普通平凡的孤女,一步步登上高位,多么完美的结局。
可惜我不是女主,男主的真爱另有其人,我只是一个追妻火葬场文里,替女主挡刀的工具人。
大婚后,我去往白马寺求签,在那里遇到了旧人。
师父曾经救过明空大师,他说如若我们遇到麻烦,可到上京寻他。
我那时只知落霞山和山下小镇,不知上京,我以为我一辈子都会呆在落霞山。
没想到,时过境迁,我来到了上京。
大师坐在蒲团上,闭眼捻着佛珠,他的样貌较几年前丝毫未变,让人看不出年岁,岁月在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他一如二十年华的青年,丰神俊朗,不可亵玩。
我默默移步到他跟前,他有所感触,蓦然睁眼。
“小檀越,你终于还是到了上京。”
我心中大惊,为什么是“终于”。
15
“檀越师徒曾有恩于我,今日我便赠小友一场缘法,以报恩情。”
大师温润的嗓音仍在耳边,我却陷入了混沌之中。
“身负凤命,却是囚凤之兆……”
“唉!”
一声长叹,余韵悠长。
“何解?”
“心无杂念,可破障逢。”
“心无所执,自在一生。”
“即种因,则得果。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良久,又是寂静。
“逆天改命,是要替他人承受因果的。”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声音渐行渐远,像被闷在塔尖的金钟里,嗡鸣过后便归于寂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柳蔓!你心思怎么这般恶毒!”
朱明祁颐指气使,居高临下,明黄色的龙袍亮的刺眼。
我看见自己,身着红色宫袍,狼狈的跪坐在地上,脸颊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披头散发,满脸不甘与嫉恨。
我从未见过这样陌生的自己,这副样子看的我心惊。
来不及细想,朱明祁一脚揣在我的心口,我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