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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人抱错孩子,一户商家,一户侯府,地位千差万别。_两家抱错孩子的古言

两家人抱错孩子,一户商家,一户侯府,地位千差万别。

虞襄很不幸穿成了被抱到侯府的商家女,一来就身世曝光,双腿残废,脑袋上还顶着个‘丧门星’的称号。

无奈之下只得牢牢抱住侯爷哥哥的大腿,先把日子混下去,等正主儿回来就麻溜的让位。

几年之后正主儿回归,虞襄包袱款款准备走人,却发现抱大腿的技术太专业,侯爷哥哥不让走了!

侯爷把酒掩笑:千娇万宠养大的童养媳,岂能说走就走?

☆、第一章

华国边陲的一座古刹内,八名身披赤色袈裟的老僧围坐在一大理石雕成的八宝莲花法坛周围,双手结成涅??寂静法印,口里不停吟诵着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o都婆毗,阿弥?o哆,悉耽婆毗……玄奥的经文伴随着木鱼的敲击声在雄伟的大殿内萦绕,飘渺的梵音穿透了空气和厚厚的砖墙,在云层的搭载下汇入殿外辽阔而悠远的蓝天。

殿内一角,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苍白的嘴唇也在不停念诵经文,表情庄严肃穆。

一名身披木兰色袈裟,年龄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僧人陪坐一旁,正用眼角余光暗暗打量对方。

男人的身材十分高大,容色亦很健康,可微微泛紫的双唇泄露了他大病初愈的秘密。早在半年前便有流言传出——男人患了严重的心脏病,命不久矣。男人的家族乃华国最显赫的几个家族之一,他本人更是天纵奇才,能力超群,年仅25就越过父亲和几位叔伯,坐上了家主之位,更将陷入死境的家族带出泥沼,推向巅峰。

卑微者死如烟消,上位者死如撼山。男人的生死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兴盛与没落,还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消息一出顿时引来多方关注,而男人一直未曾辟谣,反彻底消失在公众的视野中。

半年后,当所有人都以为男人已不在世上,有心人正摩拳擦掌准备向其家族下手时,男人忽然高调现身,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各方不安分的势力。谣言不攻自破。

然而他身旁的年轻僧人却知道那不是谣言。虽然僧人还年轻,修为比不得八位长老,可简单的相面之术还难不倒他。半年前的男人分明是一副必死之相,半年后却已死相全消,寿数绵长,然而眉宇间却萦绕着一股黑浓的煞气,颇有些入魔的征兆。

这是夺了别人寿数改天换命,所以沾上恶因孽果了啊!年轻僧人冲电视屏幕里的男人念了句佛。

半月后,当男人带着佛门至宝真佛舍利求上门时,他才知道,为男人续命的不是旁人,却是对方的妹妹,一胎双生、血浓于水的嫡亲妹妹。她将自己的心脏换给了哥哥,自己悄然长逝。

这其中有多少阴暗晦涩、脏污不堪的内-幕,僧人并不想知道。真佛舍利本就是寺中圣物,丢失了两千年终于回归,他们无法拒绝男人的任何要求,哪怕男人要用八位长老的毕生修为去送妹妹轮回,要让妹妹在下一世过得顺心顺意,福泰安康。

八位长老的毕生修为,加起来足有四五百年的气运,这位施主还真敢开口!想到此处,僧人暗暗皱眉。

木鱼的敲击声止住,飘渺的梵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了好一阵,浓郁的佛香从法坛中间摆放的冰玉盒中传出,沁人心脾。

八位长老缓缓睁开双眼,因失去大半修为的缘故,脸上的皱纹愈加纵横交错,身形也佝偻下去。

“阿弥陀佛,总算不负施主所托。”最年长的僧人站起来,走到法坛边捧起冰玉盒。

男人也已睁开双眼,什么话都没说,三叩首后上前,接过凉的刺骨的盒子。

老僧率先走出大殿,其余人缓步跟随,行至寺庙深处一株巨大的菩提树下站定。

“把莲子投入水中即可。”老僧指着树下五尺见方的一个小池塘。

男人并不多问,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将散发着浓郁佛香的莲子托在掌心,那肃穆而虔诚的表情好似自己托举着整个世界。

但她的的确确是他的一整个世界,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他舍不得放手。

僧人们静静等待,半个小时过后,还是年轻僧人最沉不住气,低声劝慰,“虞先生,放手吧。有八位师叔毕生修为加持,虞小姐下一世定能福寿安康,万事顺意。”

男人听而不闻,将莲子紧紧贴在胸口,表情似在隐忍,又过了好几分钟才一步一步走到池边,弯腰将莲子送入碧水。倘若不是他醒来时妹妹遗体已经火化,他怎能甘心只是将她送入轮回,哪怕逆天也要让她重新活过来。

水面荡开层层涟漪,堪称奇迹的一幕发生在男人眼前。只见几片嫩绿的荷叶破开水波迅速长大,两三秒钟便郁郁葱葱一片,更有一杆长长的细茎顶着一朵粉红的花蕾在风中摇曳,其上沾染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看上去好不可爱。

古刹内的佛香瞬间被清雅的荷香取代。八位老僧双手合十,齐齐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男人博闻广识,见此情景只呆愣了几秒便回神,首次缓和了冷硬的表情,诚挚开口,“耗费了几位大师毕生功力,虞某惭愧。”

“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正可谓求仁而得仁,又有何怨?吾等亦是如此。女施主已入轮回往生,必将福运无双,吉星高照。时辰不早,施主请回吧。”老僧淡淡开口。

男人再次道谢,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方依依不舍的离开,走出寺庙看见等候在门口的,表情惴惴不安的母亲,眉宇间重新凝聚起黑浓的煞气。所有逼迫过她,残害过她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八位长老鱼贯走入佛塔,围坐在真佛舍利四周入定。沉重的塔门吱嘎一声关上,再次开启也不知是几年之后。

年轻僧人轻吁口气,趁无人注意偷偷溜入大殿,吭哧吭哧的爬上八宝莲花法坛,从摆放冰玉盒的蒲团下翻出一本书,自言自语道,“四五百年修为送一缕幽魂前往大千世界往生已是勉强,更何况还要保证她福运无双,富贵吉祥?八位师叔性格呆板,定然倾力而为,闹不好法事过后便会纷纷圆寂。为了保住各位师叔性命,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佛祖原谅。”

他双手合十,冲殿中佛像一拜,直起腰后一边抹掉封面上用朱砂刻画的星移斗转法阵,一边自我安慰,“她一俗世女子,不需要灵气修行,大千境还是小千境,于她而言应是无碍吧?这可是一本没甚波折的言情小说,作者还注明了甜宠文、he、忠犬男的标签,她四百年气运加身,怎么着也能捞个女主当当。想不到大家族的千金也喜欢看这种小白文……”

他漫不经心的看了两页,脸色渐渐青了,又以极快的速度往后翻,好半晌后瘫倒在莲花台上,捂脸哀叹。他也是个天纵奇才,否则怎会年纪轻轻就成为千年古刹的主持?三分钟内看完一本四五百页的小说真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天纵奇才也有栽跟头的时候,这次便是。他向男人索取女施主的遗物以便做法事,这本书就在其中,拿起书的刹那,他立时就打起了大千境转小千境的主意,又瞟了一眼简介,觉得没问题就将之定为媒介。

此时再看,懊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书的确是甜宠、he,可好死不死,书中的炮灰女配与女施主正好同名同姓,都叫虞襄,更巧合的是,那虞襄幼时伤了腿,不良于行,更是与女施主命运雷同。可想而知,两人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契合度都极高,百分之八-九十会融合在一起。

想起书中‘虞襄’的命运,僧人又是一阵哀叹。

这是一本有关于抱错孩子的狗血故事。一商贾之家与一勋贵之家同时出行,两家的主母都怀了孕,月份也差不多,途中碰见山匪劫道,在家仆的护卫下逃出重围,躲入洞穴避难,双双动了胎气早产。因人手忙乱,情况危急,两家又都生的是女儿,勋贵之家的奶娘一不小心抱错了孩子,回府后发现孩子的襁褓虽颜色和花纹相同,布料却十分廉价,这才回过味来。

可家主死于匪患,主母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说出真相她少不得要给家主陪葬,一双儿女也会受连累。左思右想,她最终选择闭口不提,久而久之便得了心病,熬不过几年就去了,临死将事情告诉了主母。

自此,‘虞襄’从侯府千金沦落为不知哪儿来的野种,处处被人轻贱,时时遭受欺凌,又因不良于行,更是养成了阴郁自卑的性格。女主回归后,目睹女主如何风光无限,如何千娇万宠春风得意,她积压在心底的怨恨彻底爆发,走上了与女主作对的不归路,最终被女主设计嫁给一中山狼,受虐而死。

女主要气运有气运,要心计有心计,性格也十分狠毒,最终扶持自己夫君登基,凤袍加身。这位主儿就是把人卖了,人还得给她数钱,连能力卓绝、惊才风逸的嫡亲哥哥和太子也被她耍得团团转,最终一败涂地。

这样的人,如何是从小瘫痪,未曾接触外界的虞襄能够抗衡的?

僧人捂着腮帮子,只觉牙疼的厉害,呢喃道,“四五百年修为,够女施主转危为安了吧?她本来就从小瘫痪,换一具不良于行的身体应该也能习惯,没事的,肯定会没事的!佛祖一定会保佑她的!”

正念叨,一名小沙弥急慌慌跑进来,高喊,“不好了主持,那株荷花栽进水里去了,我们怕弄坏了根茎不敢去捞,你快去看看吧!”

僧人连滚带爬跑到后院,果见那挺立的茎杆斜斜倒进水中,只余花蕾的尖儿露出水面,几片叶子也有枯萎的痕迹,看上去十分可怜。

僧人连忙跳进池塘去扶,又将一根竹枝插-入水中,与荷花的细茎绑在一块儿,忙活了好半晌才终于搞定。

小沙弥看着蔫了吧唧的荷花,愁眉苦脸道,“虞施主说每月都会来寺中住几天,若是看见此番景象,定不会再帮咱们的大佛重塑金身了!主持,可该怎么办呀?”

僧人一边拧着湿漉漉的衣摆一边肉疼的开口,“把我的灵石全拿来倒进池里,四五百年修为再加一池灵石,这荷花就是断了根也该长好了!快去!”

小沙弥连连答应,将主持收集了十好几年的灵石悉数倒入池中。少顷,碧绿的池水慢慢变得清澈,更泛起一层飘渺的白雾,将含苞待放的荷花衬托的格外出尘美丽。

僧人这才长吁口气,暗暗念了句‘阿弥陀佛’。佛祖说得对,这诳人的事儿果然做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章

虞襄本来待在房中练琴,忽觉心口一阵剧痛,指尖的琴弦也猝然崩断。她脸色大变,转动轮椅疯狂的朝门口冲去,刚拉开房门,就见母亲站在外面,表情悲苦。

“哥哥发病了?”虽是问句,可她的语气十分笃定。她与哥哥一胎双生,各有缺陷,一个生来瘫痪,一个罹患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待在疗养院,几乎从未分开过。别的双胞胎顶多感情好一点,他们却好的不分彼此,更具有强烈地心灵感应。

哥哥痛,她也痛,哥哥开心,她也开心,哥哥难过,她跟着掉泪,哥哥遇见危险,她坐立难安。不管相隔多远,这种感应都不会消失,更无错漏。

母亲也不觉得惊讶,垂头看着女儿,良久后忽然双膝跪地,哀求道,“襄儿,把你的心脏给你哥哥吧!他是熊猫血,找了好几年都找不到合适的心脏,等不得了!医生给你两配了型,十二个点位全都符合。襄儿,妈妈求你了,救救你哥哥吧,如果他去了,虞家就全完了!”

虽然早知道父母对自己毫不在意,可真正面对这一刻时,她依然有种天崩地裂,心如死灰的感觉。

“滚!你给我滚!”她扯开嗓子冲跪在脚边的母亲嘶吼,脖颈因太过用力爆出一条条青筋。

她转回屋,将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遍,飞溅的瓷片将她的手背割的伤痕累累。做母亲的,怎能说出让女儿去死那样的话?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她恨冷漠的父母,恨这个家族里的所有人,可她无法恨自己的哥哥。他们手牵着手出生,手牵着手长大,作为一个废人,没有哥哥的保护,她又怎么能活得这样骄傲,这样恣意?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待平静下来后,她转头朝依然跪在门口的母亲说道,“去准备手术吧,要快,哥哥撑不住了。”

两个残缺的人凑成一个完整的个体,继而健健康康的活下去,这是好事。在麻醉剂的干扰下闭上双眼时,她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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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襄从混沌中醒来,愕然的摸了摸剧痛的双腿,这双腿自出生起就没有知觉,如今怎会疼痛?但是很快,她却又更为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胸口完好无损,心脏扑通扑通跳的沉稳。

“嗬……”

然而这种种异常都不是导致她倒抽一口凉气的原因,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缩水了,这短手短腿,看上去才七八岁大。

存留在脑海中的记忆纷沓至来,她扶着额头一点点消化,半晌后痛苦的呻-吟。怎会有这样倒霉的事!上辈子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重生,竟然又占了个不良于行的壳子。这也就罢了,她还穿进一本书里,成了最最倒霉的炮灰女配!

其实那本书是小保姆帮虞襄买的,说是小白文,读起来不费脑子,可以让小姐放松放松。虞襄看了简介,又看了开头两章,发现女配不但与自己同名同姓,而且也是个瘫痪在床的,心里觉得膈应,便随手丢在枕边,尚来不及扔掉,哥哥发病了,她死了。

早知如此,她死前怎么着也要把这本书看完!而今她只知道这‘虞襄’是个命苦娃,且一生的悲剧从三天前已拉开序幕,她来晚一步,没法自救了!

三天前,‘虞襄’的奶娘死了,死前将抱错孩子的真相告知‘虞襄’的母亲林氏。林氏与丈夫恩爱异常,一直接受不了丈夫亡故的事实,中馈、俗务、儿女、长辈,统统不闻不问,只整日将自己锁在院中,抱着丈夫的牌位,靠往昔的甜蜜回忆度日,更将丈夫的死因赖在‘虞襄’头上,说她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生下来就该掐死,否则也不会害了丈夫。

她本就厌恶‘虞襄’,得知真相更是将之恨入骨髓,立时吩咐儿子虞品言将‘虞襄’远远送到乡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若不是老太太百般阻挠,她甚至想开了宗祠,将‘虞襄’除名。

这还没完,在去乡下的路上,一行人遇见山匪,虞品言只受了一点轻伤,‘虞襄’却摔了一跤,正摔在虞品言身上,阴差阳错的替他挡了两刀,腿骨被生生砍断,再也站不起来了。

成了虞品言的救命恩人,且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再送去乡下倒显得虞家无情无义。老太太得了消息,连忙让虞品言将孙女送回来。

这悲剧刚开了个头,虞襄就来了,接着替‘虞襄’受难,日后被抱错的正主儿回归,即便没看下文,那狗血套路虞襄也是门清,定然没她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虞襄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疼得厉害,忍不住便开始撕扯自己头发。她虞襄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佛!

正自怨自艾,一身穿桃红小褂的丫头进来了,轻声道,“小姐,大小姐来探望你了。”

虞府也可以称为永乐侯府,永乐侯被山匪杀死后,‘虞襄’的哥哥虞品言力压一群野心勃勃的叔伯,夺得永乐侯之位,保住了嫡支家业。‘虞襄’行二,上头还有一个庶姐,乃林氏的丫头爬床所生。

两人都不受林氏待见,同病相怜之下感情很是融洽。

当然,这仅仅只是‘虞襄’的认知,却不是虞襄的认知。看了前两章,虞襄可不敢再跟这位庶姐相亲相爱下去。

虞襄还重伤在床,她就迫不及待捅刀来了,更加剧了‘虞襄’的苦难。既然已经预知剧情,虞襄自然不能让她如愿,倘若今次应对得当,日后在永乐侯府的日子也会舒坦很多。这时候再多的震惊和怨念也不能助她活下去,她必须面对现实。

“快请姐姐进来。”虞襄迅速恢复镇定,强忍疼痛挪了挪身子,半靠在软枕上。

“妹妹今日可感觉好些了?喝了药没?”虞思雨一进来便殷切的询问,手轻轻覆在虞襄染血的绷带上摩挲,眼圈渐渐泛红,不一会儿便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她年方十二,身量却比同龄少女高挑,眉眼亦颇为秀丽,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很有些风情。

“姐姐快别哭,我好多了,大夫说再过半月就能痊愈。届时,咱们把上回做的两只纸鸢放了吧,也好去去晦气。”虞襄一边打量她,一边照着‘虞襄’的原话说。

“好,姐姐等着你。”虞思雨不但没收住眼泪,反而哭的更凶,趴在床沿呜呜咽咽,神情悲怆,又时不时张嘴,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虞襄呼吸一窒,猝然转头朝虚掩的门扉看去,似乎有一个熟悉至极的人正在靠近,心灵被牵引的感觉是那样明晰。可这里是异世,是虚幻的世界,那个人又怎会出现?她勉强压下心神,故作焦急的问道,“姐姐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虞思雨不开腔,只紧紧握住虞襄的手,待虞襄再三逼问才痛哭失声,“妹妹,我恍惚听大夫说,你的腿,你的腿再也好不了了。”

虞襄适时一呆。

虞思雨接着哭道,“哥哥武艺高强,身边又有许多侍卫长随,那么多大男人,犯不着你一个弱女子冲上前挡刀!你平时不是最胆小么?怎偏偏这回如此逞强!废了双腿,你今后可怎么办呀!”

哭声听起来怪悲痛的,可这话说得极其不合时宜,好似专门刺激人来了。

永乐侯死的时候,虞品言才五岁,没法支撑门楣,老太太做主将他送进宫里参选皇子侍读。他也争气,竟叫太子一眼相中,也因此保住了爵位,打小待在宫里的时间多过侯府。岁数相差的大,见面的次数又少,这兄妹两其实没什么感情,又因母亲、祖母太过偏心,虞襄反倒把虞品言给恨上了,一照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说虞襄能在危难时刻为哥哥舍命,这话说出来莫问别人信不信,虞思雨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原书中,‘虞襄’震惊之下一点儿也没多想,扯开嗓门就嚎啕起来,果如虞思雨所料,坦白道,“我根本没想救他,只是被裙摆绊了一跤,跌在他身上,那刀子就下来了!都怪他,若不是他非要带我去乡下玩,也不会遇见这等横祸,是他害了我……”各种诅咒怨怼脱口而出。

好巧不巧,虞品言就在这时前来探望妹妹,立在门外听完这番话,悄无声息的走了,对妹妹升起的愧疚怜爱之情被她越发阴沉偏激的性格消磨的一干二净,虽然护着她长大,却再没上过心,否则也不会查都没查就将她嫁给中山狼。

现在虞襄来了,自然不会把唯一的靠山往外推。她面如死灰,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挂在尖尖的下巴上,那脆弱无助的模样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忍不住怜惜。

虞品言隔着门缝凝视妹妹,久未起过波澜的心一阵刺痛。

虞思雨见她没有反应,倾身上前替她擦拭眼泪,低语道,“妹妹,你没事吧?快说句话呀,别吓姐姐!”

虞襄推开她,捂住脸嚎啕大哭,悲痛欲绝的哭声引得两个小丫头也跟着哽咽,忽又用力擦掉眼泪,低低笑起来,又哭又笑的模样诡异至极。

虞思雨眸光微闪,擒住她肩膀劝道,“妹妹,你莫不是魔怔了吧?快醒醒,如今再懊悔也来不及了,须得向前看。你还有姐姐呢,姐姐会照顾你的!莫怕啊,莫怕!”

虞襄一把将她推开,一字一句道,“懊悔?我有什么可懊悔的?那是我嫡嫡亲的哥哥,是永乐侯府的主心骨,绝不能出半点闪失。腿废了,我难过,可哥哥安然无恙,我又觉得高兴。没有哥哥,我们早被叔伯磋磨死了,哪有眼下荣华富贵的日子可过。我平时那般招惹他,也不过想他多看我一眼,多跟我说两句话罢了。哥哥没事,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话虽说得大义凛然,可眼泪看着看着又下来了,把衣襟打湿了一片,那分明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的小模样越发招人怜爱。

虞思雨有些愣神,不过短短三日,胆小怯弱、自私自利的虞襄怎就变得如此坚强懂事了呢?这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虞思雨定了定神,一边摆出心疼至极的表情,一边轻轻拍抚虞襄的脊背,低声道,“妹妹能这样想,姐姐就放心了。没想到我的小虞襄也长大了……”

虞襄胡乱用衣袖擦掉眼泪,睨着她冷笑,“姐姐是真放心还是假放心?没看见我痛不欲生的表情,姐姐应该失望才对。我受伤被抬回来那天,姐姐不是笑得很开心么,连声说‘废的好,废的好,看她日后还怎么猖狂’。我倒要问姐姐,我究竟哪里猖狂,令你如此记恨我?”

虞思雨目露惊愕。

门外的虞品言狠狠皱眉。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虞思雨猛然转头,用怨毒的表情朝自己的两个大丫头看去。丫头们退后两步,惶恐不安地摇头。

如何知道的?自然是书里写的。虽转世了千年,可对虞襄而言却只过去了几小时,几小时之前看过的章节,她如何能忘?

虞思雨心念电转,忽又回过头来诘问,“你,你就早知道自己的腿废了?”没想到这死丫头也懂得收买下人,安插探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虞襄笑容惨淡,“我自己的身体,如何会不知道?三天了,连根脚趾头都动不了,不是废了是什么?遭了难,反倒让我勘破了许多迷障。姐姐,我就想问你一句,我虞襄究竟哪点对不住你,令你将我恨之入骨?老太太赏赐的布料首饰,我都紧着你先挑,我这屋里稍微贵重的摆件,但凡你能看上的,统统拿了去,每月我还支给你五两银子,就怕你日子过得不舒坦。上回你砸了老太太最最心爱的釉里红缠枝菊纹玉壶春,还是我替你顶了罪,跪的膝盖都青紫了,好几天走道不利索。你明着万般感激,千般安抚,暗地里没少笑话我吧?我日也寻思夜也寻思,着实找不出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姐姐,今儿你便跟我好生说道说道。”

虞思雨被她逼问的哑口无言。母亲对她们两人都视若无睹,同病相怜之下,她待虞襄确实有那么一点真心。可老太太不一样,年轻时吃了宠妾的亏,年老又失了嫡子,差点被庶子夺了爵位和家业。自此,她对嫡庶之别看得极重。庶女该得的一分不少,可再多却是没有,平日里总还要敲打一二,就怕庶女心大,闹得家宅不宁。

虞襄要什么有什么,过得肆意又张扬,而她却战战兢兢度日,时间长了,她就把虞襄给恨上了,且恨意越来越深。

可她终究知道自己的心思是见不得光的,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虞襄噙着冷笑睨她,半晌后忽然掀翻床头柜上摆放的汤药,浇了她一头一脸,又拿起小茶杯狠狠砸过去,声嘶力竭的怒吼,“答不出了是不是?我虞襄没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姐姐!你滚!日后再不准踏入我房门一步!”

一直以来,‘虞襄’都是虞思雨的冤大头、提款机、出气筒,必要的时候还得帮着背黑锅,领罪责。如今虞襄来了,自然要跟这样的人一刀两断。每月五两银子,虞襄自己的月钱也才十两,她可供不起!

药汁刚端来不久,正等着放凉了喝,这一下把虞思雨烫的不轻,立时跳起来尖叫,又被迎面而来的茶杯砸中额头,肿起老大一个包。嘶嘶抽了好一会儿冷气,她才怒不可遏的高喊,“虞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摆谱耍横?我告诉你,你就是个不知哪儿来的野……”

虞襄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大张的嘴。就是这句话,令‘虞襄’从此以后生不如死。

然而话还没完,虚掩的房门被人猛然踹开,一道冰冷的声音穿透耳膜,“闭嘴!”

虞思雨立时噤若寒蝉。在这永乐侯府里,她最害怕的人,非虞品言莫属。

原书里,虞思雨道破‘虞襄’身份的时候可没有人阻止,从此令‘虞襄’落入了最难堪的境地。但现在却不同了,有虞品言护着,哪怕虞襄血统不明,她依然会是侯府的嫡小姐。

这一切都在虞襄的算计当中,她内心却没有丝毫得意,只睁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站立在逆光中的,熟悉至极的高大身影。

“哥……”甫一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便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心灵相牵的感觉是那样强烈,好像他们从未经历生死,亦无永别,只是小睡了片刻。

小小的孩子,伸出双手祈求自己的拥抱,那湿润的眼里满载着浓烈而专注的感情,仿佛自己就是她的一整个世界。虞品言心尖狠狠抽痛了一下,想也不想便迈步向前,将她拥入怀中。

“莫怕,哥哥一定会治好你!”他一字一句承诺。

虞襄侧头去看他面庞,没有答话,眼泪却掉的更凶了。从逆光中走出,她才发现,虽然这人与哥哥有七八分相似,可到底不是哥哥。虽然同样俊美,可因为经历了太多倾轧与迫害,眉眼间蕴含着浓的化不开的戾气,怀抱也冷冰冰的,少了几许偎贴人心的温度。

可是为什么,那本该随着她的死亡而断裂的心弦会系在他身上?明知这人不是自己最亲近的半身,可惶惑的心依然受到了抚慰。虞襄思绪紊乱,将头埋在来人颈窝,不停掉泪。

虞思雨悄悄退至墙角站立。虞品言没发话,她不敢擅自离开。

肩膀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那温度竟然有些烫人。虞品言抬手,笨拙的拍了拍妹妹瘦弱的脊背。虽然身体里并不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可在她心里,他就是她的嫡亲哥哥,可以为之舍弃性命的哥哥。那么无论她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她也同样是他的嫡亲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拍抚的动作由笨拙到熟练,怀中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细小的哽咽也停止了。虞品言侧头一看,深邃的眼里沁出一丝柔软。小姑娘哭累了,睡得很沉,睫毛上还沾着几滴欲落不落的泪水,看上去极为惹人怜爱。

轻轻将泪水抹去,取掉多余的软枕放平,盖好被子,虞品言垂头看着妹妹的睡颜,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才起身,淡淡开口,“跟我出来。”

虞思雨忙亦步亦趋的跟上,脸色青青白白不停变换。

行至一处拐角,虞品言好似没看见她满头的药渣和红肿的额角,面无表情的问道,“襄儿的事,你如何知道?”

虞品言才十五岁,身高却已达七尺,在宫中待了十年,手段心性丝毫不逊成人。意图与他争夺家业的几位叔伯,有的远避他乡,有的家破人亡,还有的关在大牢里,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逐渐走向没落的永乐侯府,因着虞品言的雷霆手段,又在京城一流世家中站稳了脚跟。

永乐侯府上上下下,谁敢忤逆他半分?

虞思雨搅着裙摆,嗫嚅道,“那,那日去给老祖宗请安,偷听来的。大哥,我……”

虞品言不待她说完,又问,“你还与谁说过?”

虞思雨舔舔干涩的唇瓣,“奶娘,朱云,卷碧,她们几个都知道。”

虞品言冰冷的视线在朱云、卷碧等几名丫头身上扫过,令她们齐齐惨白了面色。

虞思雨僵立当场不敢动弹。她现在也回过味来了,心里懊悔不迭。若是先前的虞襄,送出去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可如今的虞襄对大哥有救命之恩,却是动不得的。她此时与虞襄撕破脸,等同于与大哥撕破脸,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虞品言冲身后的长随挥手下令,“把她们几个带下去关起来,等候母亲发落。”

带走的全是自己最得力的人,虞思雨当下便急了,尖声道,“大哥,她们有什么错你要处置她们?就为了一个野种……”

虞品言淡淡开口,“她是我虞品言的嫡亲妹妹,绝不是野种。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日后再犯,便去乡下陪你姨娘去吧。”

自己已经十二,正等着议亲,去了乡下还有什么前程可言?虞思雨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喊,待那双黑色的皂靴去得远了才放开呼吸,冷笑道,“等候母亲发落?母亲可不会为了那野种打杀虞府忠心耿耿的家仆。我且等着大哥把她们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正院,一名精神矍铄,双鬓斑白的老太太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两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伺候左右,一个捶腿,一个捏肩。又有一名身穿绿色坎肩的老妇轻手轻脚入内,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老太太睁开眼,表情很有些惊讶,“她真这么说?”

“回老夫人,奴婢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她真就这么说的。”老妇笃定道。

“倘若她真能这么想,也不枉侯府养她十年,倒把正经的虞家血脉给比下去了。庶女就是庶女,终究上不得台面!”老太太冷笑一阵,摆手道,“救了品言也等于救了侯府。罢,她的身世,日后谁也不许再提。你去把林氏找来,就说我有话交代。”

老妇低声应诺,刚出门槛就见小侯爷面沉如水的走过来,连忙毕恭毕敬的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看见引以为傲的孙子,老太太凌厉的眉眼立即柔和下来,抬手道,“且坐下陪我聊聊,那些个糟心事等你母亲来了再说。”

虞品言扯唇微笑,坐到老太太对面替她泡茶。

半刻钟后,林氏姗姗来迟,头上无任何珠钗,只鬓边别了一朵白色的绒花,眼圈泛着红肿,想是又哭过一场。

老太太自顾饮茶,头也不抬的道,“俊杰已去了十年,你这还戴着孝,做给谁看?平白给府里添晦气!”对这个儿媳妇,老太太是万般不喜。儿子在时不许儿子纳妾,弄得侯府人丁凋敝,独木难支。儿子亡故又逃避现实,丢下一双儿女和偌大的家业不管,只知哭天抹泪。

幸亏她身体还硬朗,掌的了家务,又幸亏孙子争气,顶得住门楣,否则永乐侯府早被那帮豺狼虎豹瓜分干净了,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想到这里,老太太面上更带出几分憎恶,将茶杯重重拍在桌上。

林氏抖了抖,连忙墩身行礼。

虞品言掏出帕子,替祖母擦拭不小心溅到手背的热茶,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仿佛完全没看见母亲频频投过来的求助目光。于他而言,父亲死去的那天,母亲也同时死去了。如今的母亲只是一缕暂时停留在阳间的幽魂,早晚要下去与父亲团聚。这话虽然不中听,可从五岁开始,他不知从母亲嘴里听过多少遍,慢慢地,对她便也没了期待。

她心里除了死去的丈夫,容不下任何人,就连那块冷冰冰的牌位也比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更为重要。哦不,现在倒也不能这么说,他那流落在外的妹妹还是能与牌位比上一比的。

虞品言嘴角的微笑加深,眸色却越发黑沉。

老太太欣慰的拍拍孙子手背,淡淡开口,“坐着说话吧。”

林氏噙着泪点头,在老太太下手落座,张嘴便问,“品言,你妹妹找到没有?”

襄儿血淋漓的被抱回府,一双腿就那样废了,她一眼未看,一句未问。若出事的是自己,她又会作何反应?可能为自己掉一滴眼泪?

想到这里,虞品言顿觉无趣,端起茶杯细细把玩,漫不经心的道,“你当年只知他们姓沈,岭南口音,行商,旁的一概不知。天下如此之大,短时间内怕是找不到,还请母亲耐心等候。且妹妹那兰花胎记在手腕上,哪能轻易叫外人得见,找起来就更为困难。”

“那究竟要等多久?”林氏急了,眼巴巴的盯着儿子,“我等得,可你妹妹等不得啊!她堂堂的侯府千金,却被抱去下九流的商户之家,也不知过得是怎样凄苦的日子。品言,她可是你嫡亲妹妹,你就上点心吧!”

虞品言挑了挑眉梢,淡声道,“儿子省得。”

“省得省得,你倒是快找啊!那姓沈的一家都是黑心烂肠的,生下一个丧门星便偷偷换到咱家,害死了你父亲,又害苦了你妹妹,若是找到他们,我定要他们生不如死!”林氏咬牙切齿的开口,“还有那丧门星,你把她抱回来作甚?赶紧把她送走!若不是她命中带煞,克了你,你如何会遇见土匪!早日送走了,咱家才能安宁!”

早几年,林氏请了一位游方僧人给虞襄算命。那僧人直道虞襄刑克六亲,年上七杀,印坐死绝之地,真真是百年难遇的丧门星,入了谁家,谁家就天灾人祸不断。林氏对此深信不疑,打那以后就对虞襄避而不见,更用桃木制成许多镇妖符,挂在虞襄屋子里。

老太太乃佛门信徒,也受了僧人影响,对这个孙女不待见。可她毕竟是大家子出身,最重规矩,做不出苛待嫡孙女的事儿,只远着些,嫡孙女该得的份例却是一分一厘也未少。

此时听了林氏的话,老太太并未多言,拿起摆在案几上的佛珠,默默念起经来。

虞品言也拿起一串佛珠,漫不经心的把玩,徐徐道,“若不是襄儿替我挡了两刀,我现在非死即伤。再者襄儿入我家门十年,我虞府逐渐走出衰颓,蒸蒸日上,哪曾遭受半点灾祸?要我说,襄儿却不是灾星,反是我的福星才对。她把我当嫡亲哥哥,舍命救我,我亦拿她当嫡亲妹妹,好生护着。就是日后妹妹找回来,我也不会送她走,母亲不要逼我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林氏听了这话,姣好的面庞一阵扭曲,正欲反驳,老太太开口了,“言儿说得对,做人不能忘本。虞襄救了言儿也等于救了侯府,咱们就好生供着她,就算日后她寻不着夫家,咱们也一辈子养着。永乐侯府不缺一双吃饭的筷子。再者,抱错孩子的事,本就是你奶娘的错,怪不得沈家,他们也替我永乐侯府养了十年女儿,届时给点银子封口也就罢了,不可再多生事端。”

老太太积威甚重,林氏不敢反驳,只得咬牙点头。

虞品言放下佛珠,似笑非笑地道,“对了,儿子有一事还需劳烦母亲。大妹妹三日前偷听了母亲与祖母的谈话,已知晓襄儿身世,并告知下人。那几个下人儿子已经关起来,还请母亲前去处理,大妹妹那里也须敲打一番才好。”

林氏满不在乎的冷笑,“下人知道又有何妨?她本就是个野种,还不许人说不成?占了我女儿的尊位,如今也该还回来了!你把她们都放了吧,些许小事不要来烦我。”话落便起身要走。

老太太忍无可忍,用力拍击桌案,斥道,“蠢妇,我当初怎就相中你这样一个蠢妇,真是瞎了眼!倘若你想让你女儿流落在外生死不知的消息传遍京城;倘若你想让你女儿被下九流商户人家养大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倘若你想让人讥讽你女儿是落草的凤凰,飞上梧桐的山鸡,上不得台面;倘若你想她日后找不到一户好人家,凄苦一辈子,你只管回去抱你的牌位!马嬷嬷,去,把人都放了!”

身穿绿色坎肩的老妇答应一声,抬脚便往外走。

林氏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拦住马嬷嬷,冲老太太告饶,“母亲我错了!我这便去把人处理掉,万不会透出半点口风!你就放心吧。”

老太太闭眼,暗暗念了句佛,这才压下满腔怒火,道,“侯府有一胎双生两个嫡女,其中一个体弱,送去福泽深厚的古刹寄养,只等及笄再接回来。两个都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不是什么野种,记住了么!”

林氏心里不甘,可为着女儿名声着想,只得噙着泪点头,见老太太挥手,立马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父亲死去十年,这还是母亲头一次管理府务,头一次为父亲以外的人牵肠挂肚。那流落在外的妹妹,倒成了她活下去的精神寄托了。那自己呢?自己又算什么?顶多只比襄儿好了一线而已。

虞品言举起茶杯,掩饰唇边凉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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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思雨躺在靠窗的软榻上,一个小丫头正替她涂药,时不时朝窗外瞥一眼。

此时正值盛夏,金灿灿的日头刺得人眼晕,更有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在茂密的枝叶间起伏,叫人听了心情格外烦躁。

虞思雨翻了个身,闭着眼问道,“朱云她们回来没有?”

小丫头又往窗外瞟了一眼,摇头,“回大小姐,还未见人。”说完便要出门洗手,却见太太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来,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太太整日待在屋里缅怀侯爷,除了老夫人的正院,几乎哪儿都不去,今日怎会来西厢?莫不是看错了吧?

小丫头又揉了揉眼睛,见太太非但没有消失,反越走越近,表情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也顾不上满手的药膏,连忙墩身去摇榻上假寐的主子,“大小姐,快起来,太太来了!”

别看太太容貌秀丽,气质温婉,实则是个烈性的,压着夫君不许纳妾,夫君一死,立即将妾室远远发配到乡下,连个像样的理由也懒得找。虽然平时不大见面,虞思雨对这位主母却怵得很,连忙跳下榻整理衣服,早早跪在门边等候。

林氏也不叫她起来,径直坐到主位,命人将方嬷嬷和朱云几个押上前,沉声道,“这几个丫头婆子犯了口舌,虞府容不得了,这便灌了哑药发卖出去,你可有意见?”

几人被堵了嘴,捆了手脚,这会儿有苦难言,只能盯着主子疯狂摇头。

虞思雨硬着头皮求情,“敢问母亲,他们究竟犯了什么口舌,竟要毒哑了去?我这几个丫头婆子都是一等一的老实人,万不会平白造谣生事,还请母亲明鉴。”

造谣生事?一说起这个,林氏刚消下去的心火又开始熊熊燃烧。倘若任由这些人传扬开来,她女儿回来了可怎么活?怎么在贵女圈中立足?怎么嫁人?一辈子岂不就毁了?!这始作俑者竟还有脸发问!

思及此处,林氏越发恨得咬牙切齿,拿起手边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厉声道,“一等一的老实人?好一个一等一的老实人!竟连嫡小姐都编排上了!虞思雨,我且告诉你,那天在正院听见什么,你最好统统给我忘掉,倘若我在外面听见一点儿风声,哪怕你是虞府血脉,照样毒哑了发配到庄子上去!你今年已经十二了吧?想嫁入豪门深宅还是寒门蓬户,最好想想清楚!”话落冲身后的两名婆子招手。

两名婆子从衣襟内取出几个小瓶,拧开瓶塞把褐色的药水往朱云等人嘴里灌。几人痛得满地打滚,却张着嘴叫不出声,只发出破碎的气音,看上去骇人极了。

虞思雨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抱着头缩在墙角,身体不停颤抖。

几人口吐鲜血,奄奄一息,被几个婆子当狗一般拖出去。林氏这才觉得满意,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

院子里只有几个粗使丫头幸免于难,见太太走了,站在窗边缩头缩脑的看,却不敢踏入沾满鲜血的房间。

虞思雨深陷在恐惧中无法自拔,只抱着头,不停呢喃,“为什么,她明明是个野种,我哪里说错了……”

母亲明明恨她入骨,却又为什么如此维护她?虞思雨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虞襄再次从混沌中苏醒已是次日午时,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守候,门外传来大丫头与几个婆子谈话的声音,说到兴起之处还噗嗤噗嗤直笑,听上去很是欢快。

虞襄皱了皱眉,喊道,“来人,给我倒水。”

门外的说笑声停了一瞬,仿佛没听见似得又继续。

虞襄脸色阴沉,强按怒火再次高喊,“来人,给我倒水!”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一名大丫头满脸不耐的进门。

茶壶放了一夜,早就冷透了,虞襄一再告诫自己这里是永乐侯府,不是自己和哥哥的小家,这才压下心火,一口一口吞咽苦涩的茶水。

“给我擦脸。”她放下茶杯冷声下令。

大丫头暗暗翻了个白眼,出门后也不动手,使唤两个新来的小丫头进去伺候。因虞襄不讨太太和老太太喜欢,唯一的哥哥也对她不闻不问,虽吃穿不愁,可论起应有的尊重,却是半点没有。就连虞思雨过得也比她舒坦,毕竟她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是她姨娘留下的,好使唤。

虞襄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派头比她这小姐还足,更别说故去的奶娘,从来就把她当个野种看待。

两个小丫头态度十分恭敬,手脚也利索,把虞襄露在外面的皮肤擦得清清爽爽,又出门换了一壶热茶,端到主子手边。

虞襄这才吐出一口浊气,阴沉的脸色稍微放晴。如果哥哥还在,哪里有人敢这样怠慢她?不能再想,一想眼泪又出来了。

前世被哥哥捧在手心千宠万宠,从未遇见过半点挫折,她早就养成了一身娇娇脾气,眼泪浅,性子也阴晴不定,可到了这里,活得那叫一个憋屈,凡事都得三思,得忍耐,都快修炼成忍者神龟了!

鼻头一阵一阵的发酸,虞襄连忙抬高下巴,不让眼泪掉下来。没人心疼,哭给谁看?倒不如节约着点儿,用到该用的地方。

呆坐了片刻,大丫头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一个端药,一个端粥,都是热气腾腾的。指使两人将碗放在案几上,大丫头不咸不淡的道,“小姐,先把药喝了再喝粥吧。”

“我不喝。你留下,让两个小丫头出去。”虞襄靠在软枕上闭目眼神。

大丫头挥手让两人出去,自己上前几步,继续道,“小姐,喝药吧,待会儿凉了可就没药性了。”

虞襄这才睁眼,幽深的双瞳沁出寒气,一字一句开口,“说了不喝就是不喝,你这丫头怎如此烦人!”话音刚落,指尖已挑翻托盘,将一碗药汤和一碗热粥统统打翻。

刚出炉的沸水,淋在皮肤上能烫掉一层皮肉。那丫头立马躲开,惊叫连连,引得屋外的丫头婆子们纷纷跑进来查看。

虞襄阴沉了一早上的脸色这才彻底舒缓了,用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手,“去前院找哥哥过来,就说我不肯喝药,让他想想办法。”

那大丫头刚从惊吓中回神就开始叫唤,“侯爷此刻定是在书房,贸然前去打扰会被赐板子,还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却见新来的一名小丫头自告奋勇举起手,“小姐稍等,奴婢这便去请侯爷!”话落,人已去得远了。

“这才是我的好丫头。”虞襄挪了挪软枕,盯着一脸怨愤的大丫头,咿咿呀呀的哼起曲儿来:“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想她虞襄上辈子虽然是个废人,在哥哥的守护下却过得比谁都骄傲,嬉笑怒骂,随心所至,何曾看过谁的脸色!不管原书剧情如何发展,既然她代替了‘虞襄’,怎么过日子就得由她说了算。

那大丫头见她忽而暴怒,忽而嬉笑,摆明了是故意折腾人,心里暗暗腹诽:这断了腿,性子也就越发乖戾了,你就作吧,好叫侯爷早日厌了你!

因‘虞襄’的奶娘早知‘虞襄’不是侯府血脉,对她便只是面上情,实则非常轻慢。她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两个大丫头有样学样,态度丝毫谈不上恭敬谦卑。再者‘虞襄’年小,脑子又愚钝,弹压不住这帮奴才,分明是主子,却过得比丫头还憋屈。

正当时,出去玩耍的另一个大丫头翠喜回来了,看见满屋的碎瓷片和汤药粥水,正欲找人过来收拾,却被她的好姐妹拦住,低声道,“咱们惹小姐发怒了,这便跪下给小姐请罪吧。”话落退出房间,跪在门槛外。

翠喜与她颇有默契,当即也给跪下了,做出一副瑟缩不已地模样。

虞襄对二人不加理会,自自在在的哼小曲儿。这二人是老太太送的,平日里脸盘比主子还大。倘若‘虞襄’不是侯府血脉的事情传扬开,今天砸碗的人可就该换成她们了。

虞品言果然有些能力,小小年纪就把侯府辖制的铁桶一般,那流言应是压下去了。也不知书里虞思雨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正主儿回来是怎么在勋贵圈中立足,又是怎么当上皇后的,肯定经历了许多艰苦励志的过程。

思及此处,虞襄轻笑摇头。能过得舒坦,干嘛要给自己添堵?她不励志,更不逆袭,只刷刷虞品言的好感度,攒够银钱,等找到正主儿就换回来,再置办一处庄子,日落伴炊烟,月下观花影,过那优哉游哉的小日子。至于嫁人,上辈子有哥哥护着她都没那奢望,这辈子更不可能。古代的男人,谁愿意娶一个废人回去供着,就是冲着永乐侯府的威名,等‘虞襄’身世曝光那天,也只会落得个更为凄惨的境地。还是算了吧。

虞襄细细思量,瞥见门口怆然欲泣,万般可怜的两个大丫头,轻蔑的扯了扯唇角。不把房间打扫干净,反跪在外头装可怜,这是变相的在虞品言跟前给自己上眼药啊。侯爷,您瞧瞧,小姐又任性了,随意摔打东西,责罚下人!

可她们却忘了,‘虞襄’为虞品言舍了两条腿,下半辈子都毁了。如今,她有任性的权利。从‘虞襄’记忆里得知,虞品言虽然手段阴狠,行事毒辣,却也恩怨分明。只要不跟正主儿作对,他这辈子便会护着她,不说荣华富贵,安稳度日却是能的。女主的娘家,怎么着也能再兴盛个一百年吧?

至于双腿,凭古代这落后的医学条件,她也就不指望了,反正上辈子早习惯了。

虞襄摸了摸缠着厚绷带的膝盖,表情淡然。

两个大丫头跪在门口听小姐咿咿呀呀哼曲,一句安抚的话没有,看上去自在极了,心中本存了五分怨恨,此时更添了十分,偷偷憋一口气,把眼眶憋红,只等侯爷过来。

虞襄哼着哼着,那心弦相牵的感觉又来了。她将微扬的唇角抿直,自在的表情藏起,眉心一蹙,眼睛一眨,湿漉漉的雾气便蒙上了漆黑的双瞳,看上去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两个大丫头被她这套变脸的功夫镇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转脸一看,却见小侯爷大步而来,速度极快。

两人连忙膝行过去磕头,正欲申诉,却见小侯爷已目不斜视的进屋去了。两人跪在原地,表情尴尬。

十岁的姑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身板却十分瘦弱,头发也枯黄干燥,可见并不因嫡女的尊位而受到特殊照料。五官极淡,唯独一双眼睛很大很圆,瞳仁也似墨一般漆黑,浸在浅浅的泪水里,更显得清澈见底。

这模样算不上漂亮,可偏偏叫人止不住的去疼惜。

虞品言加快步伐,拧眉问道,“襄儿怎么了?”走得近了才发现满地的粥水和碎瓷片。

“哥,我腿疼!”虞襄冲少年伸出双手,一直在眼眶里流转的泪水大滴大滴往外冒。这人明明不是她哥哥,可那熟悉至极的心灵感应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虽然困惑,却也安心。

虞品言毫不理会满地的狼藉,快速走过去将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抱进怀里。虞襄为他废了一双腿,莫说砸几个碗,就是拆了屋子也随她去。遭此劫难,谁还能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她任性使气都是应该,他且纵着、陪着、哄着,共同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思及此处,虞品言抱着虞襄的手臂越发收紧。

“再过几天就不疼了,襄儿且忍忍。”虞品言从未与胞妹如此亲近过,言语十分笨拙,只一边帮她擦泪,一边拍抚她脊背。

少年的怀抱比上一次温暖,还浸着一股淡而雅致的熏香,非常好闻。虞襄惶惑的心情被一点一点安抚,眼泪却掉的更凶了,双手紧紧箍住对方脖颈,呜呜咽咽,语不成调。为什么你不是我哥哥却与我心弦相通?难道我果真回不去了吗?

虞品言低头,仔细去分辨妹妹哽咽的话语,却只听见她不断呼唤 ‘哥哥’,那浓烈的依恋之情叫他心头发酸。在这偌大的侯府,她能依靠的,仅仅只有自己了。

两个大丫头依然跪在门口,表情从怨愤到尴尬,再到惶恐。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找大夫!”虞品言哄得妹妹不哭了,才转脸去看两个大丫头。

两人连忙起身要走,却听小侯爷淡淡开口,“屋子如此脏乱却放着不管,要你们这群奴才有何用?不若悉数发卖了。”

两人惊骇不已,立时跪下讨饶,直道再也不敢了。因她们还来不及给虞襄上眼药,故而并未惹得虞品言大怒,只敲打一番便放走。

虞襄自然也不会拿虞品言当枪使。等好感度刷够了,有些事不需说,虞品言也会替她办妥,实在不急于一时。再者,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岂不是更厌她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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