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珍听完,沉吟一会道:“此人似乎并无敌意,他上午跟踪你们,得知我们住处,又不急着动手,否则你出门之时,他到房里去抓妹子、少主,谁又挡得住?”山壮黯然道:“我在也挡不住。”吕珍道:“他只是要你办事,且看他明日怎么说!”山壮道:“我们不是明日下午就走了吗?”吕珍道:“此处一入洞庭湖,往前便再无更大的州县,我明日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可能要耽误点时间,下午前能不能办完,委实还不好说。那人既有烟花为号,必是还有同伙,我们行踪都在他们监视之中,不可贸然上船。”山壮道:“明日有何事,我去办吧。”
吕珍道:“去找稳婆。”山壮茫然道:“妹子又要生了么?我和她没那个什么的!”李氏娇羞啐道:“山哥,你瞎说什么呢?”山壮急道:“大哥,真的没有,我,我很老实的。”吕珍大笑道:“哈哈,就是真的那什么了,也没这么快啊。”李氏急道:“大哥,你也欺负我。”
吕珍不再开玩笑,说道:“找稳婆不是目的,是要找娃娃,找娃娃也不是目的,是要找胎记,找胎记也不是目的,是要找名医。本来这事你去办也无不可,只是你怕老婆孩子被抢,只好守着,那这事也只有我去办了。”这对假夫妻听得一头雾水,呆呆发愣。
吕珍拿出张字条对山壮道:“你去找店小二,要他按上面写的买齐,明天下午送到城陵矶码头去,他要多少银子你便如数给他,外加五钱赏头,他便竭力为你办事了!”山壮接过纸条一看,尽是些吃食、用品等,巨细靡遗。最后还要换一吊铜钱。
山壮道:“大哥,你不是说尽量少用铜钱吗?”吕珍道:“原先在江浙、徽州、庐州、九江等地,你知道当地用什么制钱?是大中通宝还是大义通宝?又或是至正通宝?所以用银子最稳当。银子太大一块也不行,易引人瞩目,所以要裁成碎银,否则你去百姓家买个鸡,就算你舍得给二十两、五十两,却是给老百姓带来祸端。”
山壮道:“原来如此。”吕珍又道:“这一吊铜钱也不是给你花的。明日出湖,船上要住十几日,万一有些什么湖中宵小水盗,便用钱打发了,嗯,是铜钱,你要是用银子当暗器,我可没那么多钱。”
山壮下去一会便上来,说道:“小二说要五两三钱银子,道是我们要买的都是上等好货,价钱高得多。我便给他十两,这些东西我自己去买,只怕不要五两。”吕珍笑骂道:“你真是个蠢货!第一,你既知道这些东西只值五两,那他就赚了三钱,你再多给五钱,便是天大恩情,你陡然多给五两,便是助长他的贪念,此时不但恩情全无,他又会在买货时动歪心思,以次充好,谋求更多得利,第二,你去采买这些东西会比小二更快吗?两天你都买不完,还定是质次价高之物!所以,物尽其材,人尽其用。一些小事,并非自己动手就是最好的,要善于用人!”
山壮又下去警告小二,说道,钱都可以给你,要是买的东西差了,便告诉掌柜的说你贪墨客人银子。小二连说不敢,若有找头,定如数奉还。
吕珍道:“为防万一,今夜都挤在这里睡吧。”山壮连忙去隔壁抱了被褥等过来,替吕珍在地上铺好。吕珍道:“妹子,你先睡吧,我们喝酒聊天,不用点灯的。”李氏本以为今晚又可以与山壮独处一室的(两个娃娃不算),心里隐隐有些窃窃的欢喜,现下见大哥也在,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李氏躺着在想,山哥抱我上山时,我抱着他的胳膊,他的胳膊真壮啊,我又躲在他怀里,他胸膛的肌肉又厚又结实,他身上的味道,明明好多汗气,可是偏偏那么好闻。我们晚上睡一个房间,他从来不正眼看我,总是早早熄灯,可是我奶娃娃的时候,他的呼吸又那么重?他是看得到吗?那我红潮换布时他也看见了?当真是羞死人啦。今天他又看见我裸了身子,他不回头,也不闭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看我,我也不去躲他,故意露给他看。我这是算勾引他吗?他说给了孙家二十两银子,算是把我买下来了,那我就和孙家没有关系了吗?我丈夫也就不是我丈夫了?
我和丈夫只一起呆了三天,他就跑了,听说抓壮丁,吓得哆嗦,还哭得像个女人似的。不是说男人要顶天立地吗?贪生怕死,弃家拋妻的男人还算男人么?嗯,还是想想山哥吧,他好高啊,他真好看,我在街上搂着他胳膊,觉得好多人羡慕我啊。大哥要他做我丈夫,他一点也没反对,是他听从大哥惯了,还是他也想我做他妻子?我嫁过人,生过娃娃,山哥还看得上我吗?大哥从未低看与我,总是叫我同坐吃饭。
大哥带着我们这一路一千余里,穿州过县,路上竟没有半点波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神人,但他更是个高高在上的人,他虽然对我说话和气,但我总是对他亲近不起来,就是敬着他,不敢违拗他半点意思,山哥也和我一样敬大哥吗?若是大哥开口叫我们假夫妻变真夫妻,山哥也定会顺从的。上午山哥说会挣钱养我们,这是要和我过一辈子?今晚大哥玩笑说,就是真的那个什么了也没那么快,他是暗示山哥要跟我那个什么吗?那个事那么痛,可是最近几晚我老是梦着和山哥那个,我这是发春么?真是太丢脸了。
吕珍和山壮并坐喝酒,都故意背对着床。吕珍道:“少主这几日越发结实白胖了,妹子功不可没,王人安的狐皮也是神奇之至,两个娃娃睡醒就吃,吃完就玩,玩累就睡,真是再好带没有了。只是少主脸上这块胎记始终是个大麻烦,就是十年二十年后也会被人一眼认出来,只要是朱重八的地盘,少主就没法好好生活,就算是你将一身武功全部传授与他,他也要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啊。”
山壮道:“今日那个高手若是肯教少主武功,他日少主到了那个境界,就是数百人围攻,他都逃得掉的。”吕珍道:“那要猴年马月了?只怕要四五十岁才是武功巅峰时期吧?”山壮道:“那人最多比我大个几岁而已,可是武功已出神入化,他尚未全力施为,我便难抵他百招。”
吕珍道:“以前王爷请南少林讲武堂首座到我吴中当教头,你十招之内就把他打败了,那和尚灰溜溜地回去了,王爷便以为他是个招摇撞骗的和尚,把南少林一顿臭骂。后来听说福建一带倭寇流窜,当地百姓颇受毒害,那和尚带了一帮弟子,又把他们打上船去了。可见那首座并非徒有虚名,你武功则更是高深莫测,那一年你才十八岁吧?”
山壮道:“那年刚刚十九,也是年少不懂事,否则好歹下手要留些情面的。后来大哥你教训过我,又教了我些客套话,所以我当侍卫后就再没有全力出手和同袍切磋过了。”吕珍道:“你在苗家山里长大,很多和人交道的规矩都不懂,我不教你一些,又怎么敢让你去给王爷当侍卫?你武功虽高,但是太无心机,留在军队里迟早会被人排挤、暗算。你心地善良耿直,爱认死理,也就还听我几句,别人要是说得你不服气,你是断然不会听的。”
山壮道:“大哥,你说什么我都听的,我在沅陵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好亲近,所以就决定跟你走了,我们山里人直觉是不会错的。”吕珍笑道:“是啊,那时你瘦瘦小小,浑身脏兮兮的,汉话也说得不利落,谁又想到你一身好武功呢?一个小孩子对着个彪形大汉说,你别逼我,我会打死你的,好不好笑?”
山壮道:“我们熟苗大多会说些汉话,要是生苗,他们听都听不懂。那时我练武才一年,不会掌控出手力度,刚刚进城便被人欺负,被骗了不少山货,心里着急。”吕珍笑道:“你那时要真的和那大汉动手,你打得过人家么?”山壮道:“肯定打得过,那时我武功和现在差不多,这些年一直没什么长进,就是出手轻重把握的好了。”
吕珍道:“你自跟了我和大王,便也没过过什么安心日子。你幼年丧父失母,孤苦伶仃,本想给你个依靠,谁知现下又要你和我四处奔逃,大哥真的是对不住你啊。”
山壮哽咽道:“大哥,快别这么说。你和大王给我好吃的,好穿的,人人叫我山将军,敬重于我,我很是得意高兴。你们又教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你和大王日日为吴中百姓操劳,百姓说你们是菩萨降世,我听了自豪得不得了。我在平江街上吃饭,掌柜的知道我身份,都不收我银子。”
吕珍道:“是啊,你记住,百姓最是淳朴善良,你对他们好,他们就心心念念要对你好。”山壮道:“我们山里人也一样,族里的土司要建城楼,没人去做事,可是寨子里项古(医生之意)要修房子,大家都去帮忙。”
吕珍道:“正是,蒙古人铁骑天下无双,可是他们欺负老百姓,百姓们就恨他。我王善待百姓,百姓们就帮他。那年脱脱带百万大军围困高邮,我军坚守三个月,城里的老百姓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把粮食省给将士们。城墙破了,老百姓拆了自己房子拿砖来修,兵器少了,老百姓砸自家的锅子来炼铁。元军退去后,满城破败苍痍,可是百姓们个个欢天喜地,拿家里的最后一点粮食劳军,我和大王看得泣不成声。”他又道:“大王兄弟几人和我、李伯升刚刚起事之时,最开始也只想着要自己过上点好日子,后来仗打得越来越多,加入我们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才知道,天下的百姓活得多不容易。从此大王立志要让百姓丰衣足食,居有定所。可见人最初总是自私,到后来辨明是非,总是一步步慢慢改变的,你现下这样子,我已经很是欣慰了。”
山壮道:“大哥,我跟了你十年,这十年是我最快乐得意的日子。我从前懵懵懂懂,是你教我做人做事,否则,我现在恐怕是个人人厌弃的江湖宵小了。”
吕珍正色道:“你一身功夫,如无人教导于你,只怕做事会随心所欲,到时候为祸百姓,必招报应。我当你是小兄弟,才会时时点醒于你。”
山壮突然跪地哭到道:“大帅,你就做我亲大哥吧,我没有一个亲人了,我想给爹娘上坟都不知到哪个地方去,我真的好可伶,我好想有个亲人。”说罢哭得越发放肆起来。
-------首发爱文者网武侠小说《无定骨》作者:大漠沙如雪。欢迎转发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