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家姑娘今日出殡,就葬在后山腰。
我与她仅有一面之缘,只因去年乞巧节时,无意间在街市中遇到,颇为投缘,便一同在水中放了花船,又一起喝了梅子酒。她似乎对我很是喜爱,微醺之时,她附耳过来,告诉我,她已与心上之人定亲,明年此时便会嫁于他。
她说他叫覃时州,住在南街,家里做粮油生意。
我也住在南街,自然知道覃时州,但我却不可对她多言,这个覃时州虽然家境富有,但却是个克妻之命,他定过两次亲,与他定亲的姑娘均得了急症而亡,媒人说是巧合,但坊间颇有流言,人是英姿少年,但命犯孤寡。
赵家姑娘漂亮活泼,对她未来的夫君很是欢喜,我不敢闲言碎语,只好试探道,你可多去打听过他?
自然是有的,他善读书,善骑射,唯独做生意不太行,他若是要考取功名,那可便是光宗耀祖了。
我脱口而出,听说他曾定过亲。
赵家姑娘头一歪,你如何听说?
我一时语塞,随便找了理由,覃家生意做的大,我爹爹经常去覃家商铺买粮油,也是胡乱听说的。
赵家姑娘倒是爽朗的很,我只道是什么,我才不管那许多,命数是命数,姻缘是姻缘,这二者哪能相关,许是没福气罢了。你断不要信那些。
我不好再说,只是怔怔望着她,她满眼的星光闪烁,宛若天神。
或许,真的是她们没福气吧。
赵家姑娘突然凑过来,你可有中意的公子?你我同龄,莫不是已许配了人家?
我愣神,羞红了脸。
她笑道,看你这副模样,想来是有啦,是谁家的公子,说来听听。
他是我姑姑夫家的侄子,由姑姑亲自做媒,想将我配于他,他曾跟着来过一次,我也与他打过照面,的确如姑姑所言,模样端正,谦恭有礼,考到了秀才,在当地商贾之家做教书先生。
赵家姑娘感叹道,如此说来,你我缘分果然浅,用不了一年,你便要嫁去外乡,我们此后怕是再无往来了。
当晚水影重重,梅酒飘香,我望向水面,水面的花船承载着小小的火光顺水漂流,岸边的姑娘笑意吟吟,无不是祈盼自己的人生如火光般绚烂,亦或在朦胧中构想良人的容颜,如是种种,皆是祥瑞。
赵家姑娘果真是姿容绝色,在夜幕下愈发亮丽,附近有公子顿足望来,她都要低头嗤笑,直到人家羞走,她才放声大笑。
我被她感染,也开怀大笑。
谈笑间,我俩相约,她嫁于南街,便终生守于南街,等我外嫁省亲归来,我们二人再把酒言欢,总是人生乐事。
(二)
再听到她的消息已是第二年的春末,我正在窗前品尝夏初的新果,刚一抬头,就看到小妹匆匆而来,一副惊恐之色。
不吉呀,我们快不要出门,那覃家的新媳妇又没啦!
我一惊,覃家的新媳妇?
小妹点头,不就是刚定过亲的那个么,听说这几日在准备嫁妆什么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姑娘突然急症而亡,据说请来了各地的名医都无济于事,从发病到离世,不足一月。
难道连她也难逃此劫?
我不禁回想起当时,她莞尔一笑,带着些许不屑,姻缘怎能与命数相关,许是她们没福气罢,你断不能信这个。
可如今,她也去了。
我一连几天都打不起精神,爹娘不知情,唯有小妹知道。
小妹带回来消息,赵家姑娘今日出殡,就葬在后山,因为她是未出嫁的姑娘,不能入祖坟,只能一个人去后山,孤零零的,实在可怜。
听说,赵家人想让姑娘入覃家的祖坟,毕竟已定过亲,也不算不合礼数,至少能让姑娘有个去处,但覃家却不肯,只说未行过礼便做不得数,聘礼无需归还,这便是覃家最大的让步。
后来,我去后山看过她,想到她与我相约的事,不禁落下泪来,或许这真的就是命吧,我们此生也仅有这一面的缘分。
她的坟前,有一些吃食和酒水,还有一把嫩黄的小花儿,许是她家人放的吧,她在最好的年华逝去,尚未来得及品尝人间美好。
在那一刻,我为她的命运惋惜,可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
两个月后,利州传来书信,姑丈家的侄子,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为救商贾之子而被歹人杀害,尸骨已下葬,亲事取消,请姑娘另觅良婿。
爹娘如临大敌,他们告诫家中人,此事万万不可外传,余下的事,他们想办法来应对。
我和小妹躲在屋里,终日不出。
小妹问我是不是很伤心。
伤心么,我与他并没有多少情分,甚至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小妹泪流满面,姐姐,幸好不是你,你不要嫁人了,我们一起过一辈子吧。
那几日我和小妹相拥而眠,在梦里,我见到了赵家姑娘,她一袭素衣,模样没变,只是苍白了些,她淡淡笑着,告诉我,人有时候真的要信命,该走的人拦不住,该来的人挡不住。
我没有过问爹娘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只知道,过了我原本该出嫁的日子没多久,覃家上门提亲了。
(三)
我很少发脾气,也几乎不会发脾气,但那天,我冲到我爹面前,砸了他最为喜爱的一套茶具。
他没有怪责于我,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娘过来劝我,你爹自然不愿将你许给覃家,我们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从未有过攀附之心,可如若把你留在家中,那也是误了你的一生啊。
覃家家大业大,在我们这里也算是有头有脸,他们求娶姑娘,摆足了排面。
我爹一脸愠怒,小女年纪尚小,暂且不婚配。
媒人转了转眼珠,小?十六了吧,按理说早该定亲了才是。
我爹心下一惊,但面不改色,小女心性不成,脾气未定,更何况是配覃家公子,实在不可。
媒人笑道,这你可想错了,覃家是良善人家,娶妻娶贤,这四街八巷,谁不知道你李家的姑娘贤淑恭俭,眼明心善,覃家公子年少有为,与姑娘最是合适,此乃上等婚配呀。
我爹不想过多纠缠,我们小门小户,小女也难识大体,承蒙覃府抬举,但实在难以担当,还请见谅。
覃家管事悠悠开口,也好,婚事自古以来讲究两厢情愿,李公不愿意,我们也实难勉强,只怕是我前几日的风尘,影响了覃府的运道,才让婚事如此不易,回去难交差啊。
媒婆疑道,管家所谓何事?
覃家管事无奈聊起,我是利州人士,前段时日家乡亲属出了档麻烦事,亲属之子顽劣成性,成日惹是生非,这次偏偏惹到了阎罗王,若不是有人舍命相救,恐怕就真的见了阎王爷喽,只是那救人的少年无辜枉死,真真是造孽啊!
我爹已坐立不稳。
我回去帮着处理此事,那少年的家人逼问我那亲属要人,你说这人已去,如何回得来,我只好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除了给些银两,我将那少年的弟弟带过来,在府里给他寻摸了个差事,听他说他哥哥在这里还有门亲事,想亲自上门赔罪呢。
我爹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少年,那少年低头不语,看着聘礼箱子发呆。
媒人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遭此变故,未嫁夫亡,还是横死,当真是不吉利,这要是传出去,那姑娘这辈子还如何嫁人,若是有姊妹的,也连带着受牵连了。
覃家管事摆摆手,言多了言多了,我还是先想办法回去请罪吧。
我爹急忙起身,管事留步,婚事我们可以再议。
我明白了,覃家早已做足了准备,他们虽然富庶,但也知道流言的厉害,覃家公子接连死了三个未婚妻,怕是再难结亲。
而我的未婚夫惨死,在这七街八巷中,恐怕比覃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点,我与覃家公子竟是同样的处境。
媒人事后告诉我爹,说覃家早已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同覃公子相配,结果自然是好的,至少不是短命之相,而且这次定亲后,要速速成婚,不可拖延。
爹娘无可奈何,一边是强硬回绝,我就此孤独终老,一边是嫁入覃家,好坏难测,但至少生活无忧,也能堵悠悠之口。
我愿意孤独终老,但我不愿小妹步我后尘。
屈服于命运,似乎是我唯一的选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