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叫刘彩琴,人长得非常漂亮,苗条的身材,白净的皮肤。特别是她两只大而圆的眼睛更有一种勾人魂魄的神韵。
我们成为同桌是有原因的,我们班的政治老师是校长。他想让刘彩琴成为他的儿媳妇,而我又是我们班上学习最好的一个,校长安排我和刘彩琴坐一个桌子,意思是让我在学习上多帮助他这个未来的儿媳刘彩琴。
这件事刘彩琴肯定不会答应,原因校长的儿子之前就和刘彩琴是同桌,只是他在帮助家里脱麦子时一只胳膊被脱粒机打掉了。成了残疾人后他才离开了学校不再读书了。
刘彩琴的家庭和我的家庭一样穷,并且都住在大山深处。我和刘彩琴的家相隔也不远,中间相隔一道山梁,但却分属两个大队。我们俩人都是当时住校生里的一员。每个星期六放学后,我们便一同回家。星期日下午返回学校时。我们再在沟口相遇,然后一同回学校。
那时每到星期日下午上学时都要带足一个星期的口粮。一个星期的口粮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家里提前准备好的玉米糁子。凡是住校的学生都把从家里带来的玉米糁子交到学校的灶上,然后换成学校印制的饭票。每次打饭时,从窗口递回二两粮票,炊事员便给伸进窗口 碗里打一勺饭。家里条件好点的每顿饭就多打一勺还能吃饱,家里条件差点的就只打一勺饭,然后再打一碗开水夹两筷子从家里带来的咸菜混合着吃一点。学校的灶上天天顿顿都是玉米糁子稀饭,从来没有吃过别的。
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我早早就希望能接到她,可是直到天黑时才看见刘彩琴哭着从远处走过来。
原来,校长托人去刘彩琴家里提亲,刘彩琴的父母都同意了,刘彩琴死活不愿意。刘彩琴的父母就不让她来学校上学。她一个人从家里偷偷的跑出来目的就是想告诉我一声。正因为如此,她也就没有带粮食和咸菜。
当时是1976年,小学是5年制,初中2年,高中2年。我们都是高二学生,坚持两个月,也就是等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拿到毕业证。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刘彩琴总算没有退学。可随后的日子里,都是我一个人的粮食两个人来吃。每次给学校交过糁子后,我都是把一半饭票给了刘彩琴。
一个人的粮食一个人吃饱都非常困难,现在两个人来吃,那种饥饿的感觉一般人是很难想象出来的。每天吃过午饭后我们两个人就悄悄溜出学校找吃的。我记得我们已经翻遍了周围地里的玉米杆,也找到了七八个漏掉的非常小的玉米棒子。我们把玉米粒用手抠下来装进口袋,每当饿得难受时,给嘴了填几粒。那种甜甜的、粘粘的、香香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现在还能回想起那种让人回味无穷的味道。我们还走遍了所有的菜地,用手挖出不少拔断了的半截萝卜。这些都是我们非常重要的粮食补充来源。我们相互分享着自己来不之不易的劳动成果,有时拔出半截萝卜都让我们高兴好半天。
/终于熬到了放寒假的那一天,我们也都非常幸运的拿到了高中毕业证。我们两人信誓旦旦海誓山盟。那天我们俩人踩着积雪蹬上学校后边最高的那座山梁,对着落日我们齐声朗颂:“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毕业后我们各自回到了各自的家庭,我也成了家庭的主要劳力,每天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来没有时间再和刘彩琴联系。
突然有一天下午,刘彩琴来我家找我,她告诉我,现在国家已经恢复了高考制度。我们原来读书的学校办了一个补课班,她愿意和我一块去补习班补课。我虽然有点心动,但考虑到这个补习班还得交80块钱的补课费,并且一补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不上工,那得耽误多少工分。
刘彩琴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她拍着胸脯向我保证,我们两个人的补课费全包在她的身上,我当时就吃了一惊,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当她把钱掏出来放在我的面前时,我才相信她真的有这个能力。
我把刘彩琴告诉我的消息转告给家里后,父亲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理由是,人的命天注定,该受穷,走到那里都受穷。与其这样折腾还不如在家好好劳动多挣工分。
我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毅然决然地从家里去了学校,见到刘彩琴已经为我报了名,我心里一阵高兴。暗暗下定决心,这一辈子无论怎么样,对不能辜负了刘彩琴。
紧张的补课开始了,我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当中,吃饭的时候我傻眼了,原来自从和父亲闹翻后,我一个人跑出家门什么也没带。我正准备拿着资料去学校后面的山下躲一阵子,等别人吃完饭后我再回来。这时刘彩琴拿着两个黑面馒头走了过来,她递给我一个,她自己留一个,第一顿饭,我们每人一个黑面馒头便对付过去了。
因为刘彩琴从家里带的黑面馒头也不多,我们仔细算过,每人每天只能吃一个,只有这样才能坚持两个星期,因为补习班规定两个星期放一次假。为了摆脱命运,考上大学,我们谁也不敢多吃一口,饿的厉害时就喝点开水。
晚自习时刘彩琴不知什么原因迟到了,她从外边回后便悄悄递给了我一张纸条。我看到纸条上写着一句话“校门外有人找,你快去看一下。”我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看书的刘彩琴便起身向学校门口走去。
我到学校门口一看,父亲正蹲在学校外的大门口,他一边不停地抽着他自卷的纸烟,一边不时的扭头向学校里边瞅着。见到父亲后,我急忙迎了上去。父亲佝偻着身子站起来把一个小口袋递到我的手中:“家里就只能给你凑这点口粮了,你省着吃,如果万一坚持不了,你就回家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有啥不好,咱祖祖辈辈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说完这句话他扔掉嘴上叼着的纸烟,头也不回的走了。父亲的一只脚上还缠着一根绳子,我知道这是他脚上的鞋子底子和帮子分离了,他不得不用绳子绑上。
父亲也不容易,母亲常年有病,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父亲一个人养着我们兄妹五个还有一个年老的祖母。日子过的十分艰难,他多么希望我能帮他一把,让这个家里多一个劳动力,多分一点粮食。可是我就是没有按他老人家的安排行事。来到这里补课纯粹就是害折腾,尽管我十分后悔,但我还是没有回去。我拼命的坚持,我要摆脱命运的束缚,我要走出大山,我要逃离农村。
父亲给我的那个口袋,原来是半袋炒面,足足有二升。我非常高兴,我很快就把它一分为二,一半分给刘彩琴,一半留给我自己。这样我们每顿饭除了一个黑面馒头外,还能再打一碗开水给里面加两勺炒面。虽然没有什么营养,但总算能勉强吃饱。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考的日子也一天一天临近。我们的学习也越来越紧张。晚上12点钟,教室里的灯依然亮着,同学们都在加班加点的复习。然而我却没有发现刘彩琴的身影。她与我见最后一面时只说家里有点事,她必须马上回去。但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直到高考的前一天我也没有见到她。那天晚上我在学校门口等了她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凌晨两点到我才回到了宿舍。
考试地点在县城,由于我那会没钱交车费,也只好独自步行到县城。我从学校门口回来后就收拾行礼向县城出发,直到第二天八点才赶到了考场。
两天的考试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考的怎么样,每场考试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在答题,考完后我又一个人步行回家。
在家里我休息了一天后就去刘彩琴家找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不参加高考,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我到她家时却没有见到刘彩琴,接待我的是刘彩琴的母亲,她告诉我,刘彩琴已经结婚。她虽然没有告诉我刘彩琴嫁给了谁,但我猜也能猜到了她嫁的人肯定就是校长的残废儿子。
那到晚上我没有回家,我就在刘彩琴与我家相隔的那一道山梁上睡了一个晚上。我希望我能遇到一头野兽,我已经做好了被它吃掉的准备,然而这头野兽并没有出现。我慢慢地向家里走着,我希望我失足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死,然而每当我站在山崖边的时候,我又没有勇气跳下去。
我在家里躺了一个星期,尽管父亲和母亲轮番骂我,但我都没有再出工。一个星期后我接到刘彩琴的一封信,她确实是和校长的儿子结了婚。我们报名的费用就是她的彩礼,能参加补课也是她同意嫁给校长儿子的一个条件。她自己的学习成绩自己清楚,校长当然也清楚,就是高考再降300分,她也不可能考上。她之所以要去补习就是为了再陪最后一段时间。
我的眼泪已经打湿了那张信纸,她已经结婚了,我还能怎么样?怪只怪自己当时没有一点预感,现在一切都晚了,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一个多月后我有幸被北京航空大学录取,毕业后我被分配在一个军工厂工作。我曾经找过刘彩琴几次,不知是她避而不见,还是真的她不在家。直到我退休后也没有见到她一面。